第三十七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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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若再打发人去烦你,你只管把人打出去!算了,还是别把人打出去了,省得与你和显叔平添麻烦,我会尽快将此事处理好,再不让她的人去烦你的!”凌孟祈铁青着脸说完,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渐渐连脸色都恢复了正常,让人瞧不出任何喜怒,但他接过陆明萱递上茶盅的有些颤抖的手,却泄露了他此时此刻愤怒的情绪。

    陆明萱看着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凌孟祈如今可还有伤在身呢,若是将郁气都积在心里不及时纾解,于他养伤绝对是有百害而无一利,想了想,因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轻声说道:“你别生气,她此举虽有些欠考虑,至少心意是真的,你就看在这一点的份儿上,别与她计较了罢?你如今身上还有伤呢,万一气坏了身子,可叫我怎么样呢?”

    十指交握,软语温香在侧,凌孟祈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也终于开口说话了:“心意?她的心意就好比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根本就是多余的,不但多余,还会让我生气甚至给我带来危险,谁稀罕她的心意了?”

    顿了顿,又冷声道:“前年那次以后,我便已明文告诉过她,以后请她与我井水不犯河水,各过各的,她做她的贵妃娘娘,我做我的锦衣卫,她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谁知道如今又出尔反尔,她到底想做什么?已经连累得我家里丢了爵位与家产,如今家人还不知道以何为生,是不是还要连累得我也丢了官,甚至丢了命她才甘心?那我这般拼命还有什么意义,我好几次都差点活不下去又是为了什么,她是不是非要我把这条命还给她,是不是非要我死在她面前了,她才肯善罢甘休,才肯彻底放过我!”

    一想到自己过去两年以来以个人安危乃至性命换来的一切,都极有可能因罗贵妃自以为是的担心与关心而毁于一旦,甚至还会让他丢了性命,也连累到自己所在乎的人,他便气不打一处来,怎么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陆明萱知道他心结难解,话说回来,连她作为旁观者都觉得罗贵妃其情虽可悯,其罪却不可恕了,更何况凌孟祈作为当事人,要让他因自己三言两语便消气,她都觉得有些为难他,忙故作娇嗔道:“呸呸呸,什么死啊活的,也不知道忌讳忌讳,你若死了,叫我怎么办?好了,别生气了,她也不是那等不通情理之人,之前她不就一直没打扰过你吗,可见她心里都是明白的,只不过此番乍然听得你受了重伤,她一时着急所以才会失了分寸罢了,‘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你只要好好与她说,相信她能听进去的。”

    广平侯府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罗贵妃若真想凌孟祈好,就该知道她只有对他不闻不问,才是真的为他好,不然以皇上的地位,看不顺眼一个人又何须亲自动手,只消一个眼色,自有想奉承讨好他的人为他办得妥妥的,到时候凌孟祈甚至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话音刚落,凌孟祈已冷哼道:“她若真能听得进去,昨儿也不会让人去烦你了,哼,真当那个男人与她狼狈为奸,宠着她捧着她,所有人便都该围着她转是不是,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

    这话说得委实有些刻薄,陆明萱不好接话,索性什么都没说,只伸手自他另一只手上接过已冷了的茶盅,重新给他换了一盏热的,道:“你喝杯茶罢,喝了茶以后,心里多少也能好受一些。”

    凌孟祈依言喝了几口茶,脸色却仍有些不好看,陆明萱只得偏头道:“还没消气啊?那要怎样才能消气了,要不打我一顿?”说着一捋袖子,露出一段欺霜赛雪似的手腕儿,一脸怕怕的样子道:“不过你得打轻点啊,我怕疼……”

    她这幅娇俏的样子看在任何人眼里,有天大的气也该消了,更何况凌孟祈眼里心里都只得一个她,百炼钢立刻化作了绕指柔,顺势拉了她上前,笑道:“我怎么舍得打你,打的是你,疼的还不是我?况你可是大有靠山的人,我若真敢打你,旁人不说,岳父大人第一个便不会放过我了,指不定煮熟的鸭子也要飞了,我才不做那样的傻事,就算要打,也要等到你进了我的门,木已成舟之后再打不迟。”

    陆明萱好容易见他笑了,心里舒了一口气,嘴上却继续与他胡诌着:“好啊,原来你不是舍不得打我,而是碍于现在不能打所以才不打的,我回去后便告诉我爹爹,让他给我挑几个大力的嬷嬷,到时候你若真敢打我,不必我爹爹出手,光那几个嬷嬷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了!”

    凌孟祈脸上的笑就越发的大:“看不出来,你原来竟是个悍妇,看来我得担心以后自家的葡萄架是不是隔三差五就要倒一回,家里的河东狮是不是隔三差五也要吼一回了……”

    “你说什么?”话没说完,陆明萱已是柳眉倒竖,“你说谁悍妇谁河东狮了,你有胆儿再说一遍?”

    凌孟祈失笑,一把拉了她坐到自己床头,用手臂圈了她在她耳边柔声道:“不管是悍妇还是河东狮,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他的声音轻柔低沉,如在轻吟,有种荡气回肠的缠绵感觉,让陆明萱情不自禁的心悸,反握了他的手,虽什么都没说,一切却尽在不言中。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相拥了好一会儿,凌孟祈才终于松开了陆明萱,满脸歉意的与她道:“都是我自私,定要让你与我在一起,才会与你带来昨日的麻烦,而且这麻烦只怕不会是一时的,以后指不定还会更多,来自宫里的,来自我家里的,甚至还有来自其他人的……趁现在我们还没有正式放定,你若是反悔了,一切都还来得及,我……”

    想说‘我放你走’,但寥寥几个字却重逾千斤似的,怎么也说不出口,心更是针扎一般细细密密的痛,到底还是做不到放弃陆明萱,宁死也做不到!

    “你什么你?”陆明萱怒声道:“你是不是想说你放我走啊?你说啊,有本事你说出来,我二话不说立马走人,回去后便让老夫人与我爹爹为我择一门好的亲事风风光光的出嫁,再生几个儿女,我后悔死你!”

    是他非要不顾一切让她与他在一起的,如今好容易两人在一起了,他又要因一些可笑的理由放弃她,把她当什么人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吗?

    凌孟祈见她生气了,忙补救道:“你别生气,我只是一时失言,以后我再不这样胡说八道了,我答应你,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我们都同舟共济福祸相依,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陆明萱闻言,这才面色稍缓,肃色道:“难道你身上的麻烦是今日才有的,难道你自己之前不知道不成?我一开始不选择你便是因为知道选择了你便意味着自此与清闲安逸绝缘了,但我既然选择了你,便是认为与你这个人相比,那些麻烦都不重要,便绝不会后悔,来自宫里的麻烦算什么,来自你家里乃至其他人的麻烦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我们两个人一条心,苦也是甜的,所以方才这样的话,你记得以后再不要说第二次,不然我绝对说到做到,到时候你便是再后悔,也已经迟了!”

    凌孟祈忙赔笑:“再不了,再不了,你若是还生气,就打我几下出气罢,没事儿,我皮糙肉厚不怕打,你只管打便是。”心里却是如释重负般松了一口长气,相较于后悔一辈子,心痛一辈子,他宁愿将来陆明萱哪怕怨她恨她呢,只要她是他的,怨他恨他他也认了,就让他自私这一回罢!

    陆明萱脸上这才有了笑意,嗔道:“你都知道自己皮糙肉厚了,还叫我打,万一把我的手打痛了怎么办?不过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你,这次且先给你记下,等将来你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时,让我的嬷嬷们连上这次的一块儿打,你可得小心了。”

    凌孟祈忙道:“你放心,我一辈子都不做对不起你的事。”保证再四,又拉着她的手赔了好一阵的小心说些好些肉麻的情话,屋里的气氛才又变得旖旎起来。

    只可惜时间也到了该陆明萱离开的时候了,丹青的声音自外面传来:“姑娘,妈妈们来催请,说该家去了。”

    陆明萱扬声应了:“知道了,这就出来。”想起之前见丹青与虎子之间相处起来怪怪的,因压低了声音问凌孟祈:“怎么今儿我觉得丹青与虎子都怪怪的,你有没有发现?”

    说到这个,凌孟祈不由笑了起来,低声与陆明萱道:“虎子是看上丹青了,想娶媳妇儿了,你只当做不知道此事即可,不然丹青一害羞起来,没准儿虎子已快到手的鸭子就飞了呢?”

    陆明萱这才明白过来,啐道:“难怪我爹爹那日要说‘有其主便有其奴’,你们主仆可不是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人?”想起虎子能这么多年都对凌孟祈忠心耿耿,福祸与共,至少品行是有保证的,对此事倒是颇乐见其成。

    过了几日,陆明萱又带了汤来瞧凌孟祈,凌孟祈喝了汤,与她腻歪了一会儿后,正色说起对罗贵妃遣小李子出来探望他之事的处理结果来,“我让虎子次日便去找了那个小太监,让他带了一句话给她,‘天子一怒,浮尸千里,是不是定要我落得我家人那样的下场甚至更糟,她才开心?请她放我一条生路,以后对我不闻不问’,想来她以后不会再做类似的事情了。”

    陆明萱点点头:“难怪小李子再没来找过我,原来是你递了话,希望她真能引以为戒,以后再不做同样的事罢,不然落到有心人眼里,后果不堪设想。”

    罗贵妃此番之所以失了分寸,说穿了也是因为担心凌孟祈的安危,只希望她知道凌孟祈没事后,理智回笼,以后再别轻易轻举妄动,如此不止对凌孟祈好,对她自己也好。

    ——二人并不知道此事其实还真已落在了有心人眼里,徐皇后恨罗贵妃恨得什么似的,最关键的是,四皇子还是大皇子问鼎皇位最大的障碍,徐皇后又岂有不时时盯着重华殿,想抓到罗贵妃与四皇子的小辫子,让皇上就算心都偏到了脚后跟,也不能推四皇子上位的?

    小李子这几日频繁进入重华殿,又接连两日出宫,饶他做得隐秘,徐皇后也很快知道了,小李子前脚才出了宫门,徐皇后的人后脚便跟了上去,只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皇后的人不但当日没能回宫,接下来几日也没能回去,徐皇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落在了旁人的监视里,而这个旁人显然不会是罗贵妃,至于究竟是谁,徐皇后不敢想更不敢查,唯一能做的,便是在接下来一段时间里,越发谨言慎行而已。

    不过此事于徐皇后来说,也不是一点收获都没有,至少她可以确定重华殿一定有问题了,只要她悉心筹谋,假以时日,不愁不能抓住罗贵妃母子的小辫子,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陆明萱知道凌孟祈不欲多提罗贵妃,说完便转移了话题:“对了,我和姐姐至多后日便要回府了,接下来一段时间里,想是不能出来瞧你了,你好生养伤,好生照顾自己,我会吩咐厨房的人继续炖汤与你送来的,你若有什么急事,也可以让虎子去递话儿给丹青,我虽不方便出来,与你带封信或是带点什么小东西出来,还是做得到的。”

    凌孟祈闻言,不由满脸的不舍,不过想到陆明萱虽不方便出来,自己伤势好转一些后,却可以去见她,便也没说什么,只一一应了她的话,道:“你也别担心我,我有虎子照顾,家里还有其他下人,我底子又好,想来要不了多久便可以痊愈,所以你回去后,记得再不要让你的丫鬟们陪你打牌甚至陪你睡了啊。”

    想起那几夜自己在外面急得半死气得半死,她屋里却是欢声笑语不断,他现在都还觉得牙痒痒,不过牙痒痒之余,倒也别有一种异样的甜蜜。

    后面一句话,说得陆明萱红了脸,啐道:“你还有理了呢,真真没脸没皮,我就要让她们陪我打牌陪我睡呢!”架不住凌孟祈拉了她的手只是问:“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只得声若蚊蚋的“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当下二人又说了一阵在旁人听来绝对是废话,他们自己却觉得甜蜜至极的没营养的话,陆明萱才在丹青的再四催促下,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晚间陆中显果然就与陆明萱陆明芙道:“你们回来也有十来日了,是时候该回去了,不然老夫人该着急了,正好明日我沐休,便送你们回去,顺道给老国公爷和老夫人请个安去罢。”吩咐二人回去后收拾一下东西。

    姐妹二人早料到不是明日便是后日回去了,倒也不觉得突然,只吃过饭后没有像往日那般在正房多逗留,早早便回房收拾东西去了。

    次日上午,陆明萱与陆明芙便坐上了回国公府的马车,由陆中显亲自骑马护送。

    一时回到国公府,自是先去见陆老夫人,陆老夫人看起来精神有些不大好,瞧得陆中显父女三人,倒是十分高兴,赶着陆中显问道:“戚氏可已大好了?我正想着就这两日打发人去瞧瞧呢,可巧儿你便送了她们姐妹回来。”

    陆中显笑道:“已经大好了,想着老夫人膝下如今只得二姑娘与四姑娘承欢,难道冷清了些,所以戚氏一好,我便将她们送了回来,她们虽拙,多少也能与老夫人解几分寂寞。”陪着陆老夫人说了一会儿话,见陆老夫人面露疲色,便知机的站了起来,说还要去外面给老国公爷请安,提出了告辞。

    陆老夫人也不多留他,令张嬷嬷好生送了出去,才与陆明萱和陆明芙道:“我今儿有些累,就不与你们多说了,你们也回去收拾歇息一番罢,晚间就不必过来,明儿再过来也是一样。”

    姐妹二人忙屈膝应了,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在院子里正好遇上张嬷嬷送毕陆中显回来,陆明萱趁机问张嬷嬷道:“才我瞧老夫人气色很不好的样子,又说自己累,莫不是哪里不舒服不成?可有请太医来瞧过?”

    陆老夫人也是快花甲之年的人了,身体又自来不怎么好,实在由不得陆明萱不担心。

    张嬷嬷见陆明萱知道关心陆老夫人,心下十分欣慰,因见陆明芙在,本不想多这个嘴的,想了想,陆明萱与陆明芙自来感情好,自己若单独告诉陆明萱,她回头又岂有不告诉陆明芙之理,倒显得自己厚此薄彼,小家子气。

    因命丹青与落梅先回空翠阁后,才压低了声音与姐妹二人道:“老夫人不是病了,而是被气的,本来这样的事不该让两位姑娘知道的,但一来两位姑娘不是外人,二来那边府里不论大的还是小的,都不是好相与的,你们不知情,若是不慎说错了什么话,谁知道她们又会折腾出什么事来,索性还是让她们知道,趁早有个防备的好。”

    姐妹二人一听这话,便知道定是福慧长公主再不然就是陆明珠又生了什么事了,忙谢了张嬷嬷,做洗耳恭听状。

    张嬷嬷方娓娓说道起来,却是福慧长公主眼见陆明珠年纪一年大似一年,再不说亲就真迟了,可她瞧得上的人家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便是人家瞧不上陆明珠,差一些的人家她又怕委屈了陆明珠,想着陆明珠之所以对贺知行至今仍念念不忘,不过就是因为贺知行长得好而已,遂把主意打到了凌孟祈头上。

    不想陆明珠听说后,却立时发起癫来,说福慧长公主是嫌弃她,不想留自己在家白吃饭了,急着将自己打发出门,所以才与她挑了凌孟祈这么个破落户儿,福慧长公主这次的态度比前年陆明珠听得贺知行赐婚给了怡安县主时的态度强硬得多,说自己心意已决,回头便让陆中景与老国公爷说去,尽快将事情定下来。

    陆明珠心心念念惦记着贺知行,哪怕贺知行如今已娶了妻也从没放弃过,如何肯嫁给凌孟祈一个在她看来除了长相以外,样样都及不上贺知行的人?见福慧长公主不理会自己的哭闹,想起上次陆文逐的狠绝,倒是不敢再寻死觅活了,却又抓了一把剪刀在手,绞起自己的头发来,说福慧长公主若定要逼自己嫁给凌孟祈,她便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福慧长公主这两年以来为陆明珠可谓是操碎了心,近一年来又因陆中景日日歇在书房,说什么也不肯进她的房门而满心的烦躁,夜不能眠,精神早已是大不如前,如何禁得起陆明珠这般刺激?当即便气得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偏其时陆中景与陆文逐都不在公主府,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福慧长公主的奶娘原来倒是却能当她半个家,却因前番陆二夫人之死一事,被老国公爷亲自下令送去了国公府的庄子上“荣养”,连同福慧长公主身边几个得用的女官也被送走的送走,挨板子的挨板子,早不敢像以前那般在两府横着走,更不必说替主子拿主意了,所以事情还是惊动了老国公爷和陆老夫人。

    老国公爷与陆老夫人忍气到得长公主府,弄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后,两位老人家都不赞成将陆明珠嫁给凌孟祈,因着罗贵妃的关系,他们是想拉拢凌孟祈不假,但陆明珠那个性子真嫁了凌孟祈,那就不是在结亲而是在结仇了,指不定到时候还会因不慎惹怒了罗贵妃,连累两府上下几百口子人;而且陆明珠那些不光彩的事凌孟祈都知道,他会不会同意也是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