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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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片好似尚且年幼的孩子，没有长成，经不起这世间的风雨，还未及落地便化了。有温柔的天光清清淡淡的洒下，散落在偌大的皇宫院落之中。
由于这几日，身中剧毒的锦兰健康还未有完全恢复，所以便将锦兰安置在寝宫之中，派着些奴婢勤加照看。禾枫野则留宿于偏殿之内，以防打扰。
如今已然成为太子的禾枫野，由于是新晋的太子之位，每天大小事宜无数。加之当今圣上也有意放权，以来培养皇位继承人，因此最近禾枫野常常是忙碌的早出晚归，不得空闲。
这一日时值清早，天光正好。
刚刚于睡眠之中苏醒的锦兰，在贴身婢女的服侍下，更衣洗漱对镜梳妆。身着竹青之色衣衫，面容姣好的婢女，手执一柄檀木梳篦，指尖无限温柔的为锦兰轻梳那三千青丝。按照锦兰平常的要求，只梳成简单的垂云发髻，并在额前坠一对青玉钿为饰。然后为其细心垂好耳饰，便深施一礼，手捧梳头用的木匣出去了。
锦兰看了看铜镜之中的自己，大病初愈的面容之上，还是略显苍白，唇上也由于血气不足而显得颜色过淡，只是一双眼睛，倒是已然好似清水一般，透亮的反照着世间之物。锦兰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犹豫了片刻，还是自面前的玲珑抽屉之中取出来一盒上好的胭脂，于朱唇之上轻轻点了点。
窗外有风过的声音。镜前的锦兰缓缓起身，行至窗边扶住窗棱将其打开。休息了几天之后，终于感觉精神上有些好转，如今站在窗边任由那已有寒意的风拂在面颊之上，忽然便觉得透彻，好似偷来了一段时光，暂且不用理会那些藏在黑暗中不得示人的秘密，变成了一位拥有自由身之人。
于是一时兴起，随即取了一件斗篷披上，起身向外，想看看那些来不及落地就化掉了的雪片，体会一下已然来到的冬天。
正待出门去时，却忽然有侍女来报，说是神医颜如前来，欲履行每日按时诊治，调养身心之责。
锦兰闻言，打发了那侍女将神医颜如迎进来，便放下斗篷，于坐榻之上坐定。心中却不由一笑，果然是片刻自由都不能获得的。
颜如进得寝宫之时，锦兰正在坐榻之上轻呷一盏清茶，身侧有婢女候命服侍。颜如看了一眼锦兰，眼神之中看不出任何深意，便依照每日的样子，放置好随手提来的药箱，对着锦兰深施一礼，得到允许起身之后，便开口问询一句：“太子妃今日觉得如何？”
坐榻之上的锦兰也抬眼望了一眼面前的颜如，前些时日明夜的话犹在脑海中回响。
犹记得几日前，自己才刚苏醒的那日。禾枫野白天才来过问候，一脸焦急的样子终于有所缓和，由于政事劳神缠身，不得不于深夜时分返回偏殿休憩，已供明日有些精神处理诸多事宜。临走之时放心不下，特将明夜留在寝宫之中，细心叮嘱以来护卫锦兰的安全。
待一众侍女尽皆离去睡下，于寝殿之外站立成俑的明夜则进入寝殿之内，来至锦兰床榻旁边。榻上的锦兰并未睡下，昏迷了如此多日才苏醒，她需要保持精神去得知，近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这一招赌局，又是否成功。
明夜见榻上的锦兰睁开一双明眸望向自己，面容依旧苍白如纸，原本的朱唇之上也不见一丝血色，唯有目光，却依旧一丝未减的警惕之意，好似一张已然拉满的强弓，时时等待着离弦而去。明夜见此，内心深处，有什么重重的痛了一下。
面目之上却没有丝毫表露，他深知锦兰的所思所想，于是上前，轻声对其说道：“万事皆成。”
锦兰没有答话，刚刚苏醒的她身体之上还很疲乏，并无多少回话的力气，只是看向明夜，苍白的嘴唇上，缓缓旋出一抹浅笑。
虽是满面病容，却依旧倾国倾城。
明夜自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自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欲意递给锦兰。床榻之上的锦兰没有接，而是缓缓开口，轻声问询道：“此次救治我的医者可是那个人？”
明夜将药丸摊在掌心，微微点头肯定了锦兰的问话，同时口中说道：“主人果然料事如神，那所为的神医，果然来至皇宫之中为你解了身上的毒。”
锦兰闻言轻笑了一下，随即说道：“主人一向不曾有误。只是如此倒是证明事前你的担心确是多余。”
明夜听到此话，也轻轻一笑，没有答话。只听锦兰接着说道：“那个神医怎么样了？”
“我几日之前曾去拜会了一下，”明夜回答道，“医术虽是高超，但却正如主人所言，行走江湖虽是如此多年，却仍旧为情牵绊，放不下的事情太多，终成包袱，重压起身，使其行走艰难。她很想知道你的事情。”明夜说道此处，言语之间一顿，转而看向榻上的锦兰。
只一瞬间，锦兰的目光之中似有些许闪烁，这一丝的闪烁却快如流行，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如水一般的明眸，再也读不出任何表情。
锦兰没有回话。
明夜看着锦兰，犹豫了片刻又说道：“主人曾说，这个女子是走是留，任由你自行决定。既然如此，你便好好思想一番在做决定。”言罢，看了看手掌之上的药丸，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也许此时我所言并不能顺你心意，但却总得让你知晓。你我二人的路，早已被改变的面目全非无从选择，如此多年，月隐门便是再造之地，自有可以以命相护的恩人。如果面前的羁绊让你难以抉择，我却可以为你选择。”
锦兰听闻此言，眼眸轻转，望向明夜，接着将那目光顺着棱窗投向院落之中的一地清辉中去。脑海之中有些记忆，好似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受控制的汹涌而来。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情。只记得身而为人，用着一双似乎可以窥得天地的眼睛，所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清幽的仿佛空谷之兰的女子，人生记忆的最初几年，在这个女子的悉心呵护之下，渡过无法追溯的，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虽然彼时年幼，记忆只剩下些零散的片段，但是那副容颜，那间永远充满草药味的屋子，那本厚重的药典，却仿佛铭刻在骨子里一般，无论怎样都无法抹去。
曾经无数个让自己手足无措到一心求死却又不得的岁月，只有这些记忆，可以温暖那颗日渐冰冻的心。
但是，时至今日，再艰难的岁月已然渡过，自己终于成为了自己不愿成为的人。往昔的岁月不是她选择了就能回去的，行走自此早已没有退路无法回头，除了坚定的走面前这条危险重重的荆棘之路，又能做些什么？
虽然内心之中依然向往，虽然并不知晓自己脚下这条路的意义何在，虽然根本无法再其中寻找到自己，虽然一直想知晓自己究竟是谁。但是，这些问题是不容去想的。
人可以因为质疑生存的意义便放弃生存么？
如今的她，是公玉锦兰，就算有曾经，就算曾经是羽烟染，她也是月隐门的羽烟染。
锦兰将目光自窗外收回，轻转过头看向面前的明夜，这个同他一样也更名改姓的男子，苍白如雪一般的唇瓣之上忽而一笑，遂开口说道：“可以放心。那个女子便留着吧，按照主人所言，她自有她的大用处。”
……
几日前第一次见到颜如，十几年风霜浸染，那女子却除了那一双眸子中包含沧桑之意，面容之上不曾有些许变化。模糊的记忆之中，那张始终清晰的脸，还是面前的这幅样子。
当眼前这个女子与记忆之中的人影重叠，锦兰许久未曾有过波澜的内心，却生出一阵莫名的钝痛。只是如今的自己走在一条永无法回首的路上，因此只能任由这钝痛好似要夺人呼吸，却在面目之上不能有分毫表露。
如今坐榻之上的锦兰看向颜如，这个几天来一直中规中矩，除了诊治病症之外，再无只言片语的女子，内心之中已然平静的好似深湖之水。只在唇上一笑，口中答道：“有劳神医费心，今日已然好些了。”
……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
雪片好似尚且年幼的孩子，没有长成，经不起这世间的风雨，还未及落地便化了。有温柔的天光清清淡淡的洒下，散落在偌大的皇宫院落之中。
由于这几日，身中剧毒的锦兰健康还未有完全恢复，所以便将锦兰安置在寝宫之中，派着些奴婢勤加照看。禾枫野则留宿于偏殿之内，以防打扰。
如今已然成为太子的禾枫野，由于是新晋的太子之位，每天大小事宜无数。加之当今圣上也有意放权，以来培养皇位继承人，因此最近禾枫野常常是忙碌的早出晚归，不得空闲。
这一日时值清早，天光正好。
刚刚于睡眠之中苏醒的锦兰，在贴身婢女的服侍下，更衣洗漱对镜梳妆。身着竹青之色衣衫，面容姣好的婢女，手执一柄檀木梳篦，指尖无限温柔的为锦兰轻梳那三千青丝。按照锦兰平常的要求，只梳成简单的垂云发髻，并在额前坠一对青玉钿为饰。然后为其细心垂好耳饰，便深施一礼，手捧梳头用的木匣出去了。
锦兰看了看铜镜之中的自己，大病初愈的面容之上，还是略显苍白，唇上也由于血气不足而显得颜色过淡，只是一双眼睛，倒是已然好似清水一般，透亮的反照着世间之物。锦兰缓缓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脸颊，犹豫了片刻，还是自面前的玲珑抽屉之中取出来一盒上好的胭脂，于朱唇之上轻轻点了点。
窗外有风过的声音。镜前的锦兰缓缓起身，行至窗边扶住窗棱将其打开。休息了几天之后，终于感觉精神上有些好转，如今站在窗边任由那已有寒意的风拂在面颊之上，忽然便觉得透彻，好似偷来了一段时光，暂且不用理会那些藏在黑暗中不得示人的秘密，变成了一位拥有自由身之人。
于是一时兴起，随即取了一件斗篷披上，起身向外，想看看那些来不及落地就化掉了的雪片，体会一下已然来到的冬天。
正待出门去时，却忽然有侍女来报，说是神医颜如前来，欲履行每日按时诊治，调养身心之责。
锦兰闻言，打发了那侍女将神医颜如迎进来，便放下斗篷，于坐榻之上坐定。心中却不由一笑，果然是片刻自由都不能获得的。
颜如进得寝宫之时，锦兰正在坐榻之上轻呷一盏清茶，身侧有婢女候命服侍。颜如看了一眼锦兰，眼神之中看不出任何深意，便依照每日的样子，放置好随手提来的药箱，对着锦兰深施一礼，得到允许起身之后，便开口问询一句：“太子妃今日觉得如何？”
坐榻之上的锦兰也抬眼望了一眼面前的颜如，前些时日明夜的话犹在脑海中回响。
犹记得几日前，自己才刚苏醒的那日。禾枫野白天才来过问候，一脸焦急的样子终于有所缓和，由于政事劳神缠身，不得不于深夜时分返回偏殿休憩，已供明日有些精神处理诸多事宜。临走之时放心不下，特将明夜留在寝宫之中，细心叮嘱以来护卫锦兰的安全。
待一众侍女尽皆离去睡下，于寝殿之外站立成俑的明夜则进入寝殿之内，来至锦兰床榻旁边。榻上的锦兰并未睡下，昏迷了如此多日才苏醒，她需要保持精神去得知，近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自己这一招赌局，又是否成功。
明夜见榻上的锦兰睁开一双明眸望向自己，面容依旧苍白如纸，原本的朱唇之上也不见一丝血色，唯有目光，却依旧一丝未减的警惕之意，好似一张已然拉满的强弓，时时等待着离弦而去。明夜见此，内心深处，有什么重重的痛了一下。
面目之上却没有丝毫表露，他深知锦兰的所思所想，于是上前，轻声对其说道：“万事皆成。”
锦兰没有答话，刚刚苏醒的她身体之上还很疲乏，并无多少回话的力气，只是看向明夜，苍白的嘴唇上，缓缓旋出一抹浅笑。
虽是满面病容，却依旧倾国倾城。
明夜自怀中取出一个青瓷小瓶，自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欲意递给锦兰。床榻之上的锦兰没有接，而是缓缓开口，轻声问询道：“此次救治我的医者可是那个人？”
明夜将药丸摊在掌心，微微点头肯定了锦兰的问话，同时口中说道：“主人果然料事如神，那所为的神医，果然来至皇宫之中为你解了身上的毒。”
锦兰闻言轻笑了一下，随即说道：“主人一向不曾有误。只是如此倒是证明事前你的担心确是多余。”
明夜听到此话，也轻轻一笑，没有答话。只听锦兰接着说道：“那个神医怎么样了？”
“我几日之前曾去拜会了一下，”明夜回答道，“医术虽是高超，但却正如主人所言，行走江湖虽是如此多年，却仍旧为情牵绊，放不下的事情太多，终成包袱，重压起身，使其行走艰难。她很想知道你的事情。”明夜说道此处，言语之间一顿，转而看向榻上的锦兰。
只一瞬间，锦兰的目光之中似有些许闪烁，这一丝的闪烁却快如流行，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如水一般的明眸，再也读不出任何表情。
锦兰没有回话。
明夜看着锦兰，犹豫了片刻又说道：“主人曾说，这个女子是走是留，任由你自行决定。既然如此，你便好好思想一番在做决定。”言罢，看了看手掌之上的药丸，停顿片刻，接着说道：“也许此时我所言并不能顺你心意，但却总得让你知晓。你我二人的路，早已被改变的面目全非无从选择，如此多年，月隐门便是再造之地，自有可以以命相护的恩人。如果面前的羁绊让你难以抉择，我却可以为你选择。”
锦兰听闻此言，眼眸轻转，望向明夜，接着将那目光顺着棱窗投向院落之中的一地清辉中去。脑海之中有些记忆，好似脱缰的野马一般，不受控制的汹涌而来。
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感情。只记得身而为人，用着一双似乎可以窥得天地的眼睛，所见到的第一个人，便是那清幽的仿佛空谷之兰的女子，人生记忆的最初几年，在这个女子的悉心呵护之下，渡过无法追溯的，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虽然彼时年幼，记忆只剩下些零散的片段，但是那副容颜，那间永远充满草药味的屋子，那本厚重的药典，却仿佛铭刻在骨子里一般，无论怎样都无法抹去。
曾经无数个让自己手足无措到一心求死却又不得的岁月，只有这些记忆，可以温暖那颗日渐冰冻的心。
但是，时至今日，再艰难的岁月已然渡过，自己终于成为了自己不愿成为的人。往昔的岁月不是她选择了就能回去的，行走自此早已没有退路无法回头，除了坚定的走面前这条危险重重的荆棘之路，又能做些什么？
虽然内心之中依然向往，虽然并不知晓自己脚下这条路的意义何在，虽然根本无法再其中寻找到自己，虽然一直想知晓自己究竟是谁。但是，这些问题是不容去想的。
人可以因为质疑生存的意义便放弃生存么？
如今的她，是公玉锦兰，就算有曾经，就算曾经是羽烟染，她也是月隐门的羽烟染。
锦兰将目光自窗外收回，轻转过头看向面前的明夜，这个同他一样也更名改姓的男子，苍白如雪一般的唇瓣之上忽而一笑，遂开口说道：“可以放心。那个女子便留着吧，按照主人所言，她自有她的大用处。”
……
几日前第一次见到颜如，十几年风霜浸染，那女子却除了那一双眸子中包含沧桑之意，面容之上不曾有些许变化。模糊的记忆之中，那张始终清晰的脸，还是面前的这幅样子。
当眼前这个女子与记忆之中的人影重叠，锦兰许久未曾有过波澜的内心，却生出一阵莫名的钝痛。只是如今的自己走在一条永无法回首的路上，因此只能任由这钝痛好似要夺人呼吸，却在面目之上不能有分毫表露。
如今坐榻之上的锦兰看向颜如，这个几天来一直中规中矩，除了诊治病症之外，再无只言片语的女子，内心之中已然平静的好似深湖之水。只在唇上一笑，口中答道：“有劳神医费心，今日已然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