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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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方家,此际方夫人却在冷着脸道:“那朱临丛,先前明明有所意动,不说十拿九稳,五成把握是有的。不料一夜之间,递进去的帖子便有如石沉入海,再无音讯。此际更藉口因伤告假,连与老爷对面也不敢。实在是可恶!”

    殷舜美小心翼翼的附合:“姨母说的是,只是现在,该如何是好?”

    方荣圃耽搁不起。

    方夫人的丝帕被攥成一团,又想起朱沅那张脸,也只有她能稳压秦卿一头了,就此罢手,实在不甘……。

    原先也没打算做到如此难看,此刻却顾不得了。

    当下咬牙道:“我先往朱家亲自走一趟,拜会朱夫人,人怕对面,料她见着我也有几分畏缩。实在不成,再另选他人,只是这朱家,却绝不能轻轻放过了。”

    殷舜美答应了一声,连忙起身扶起方夫人,命人套了车,前呼后拥的出了大门。

    方夫人挑起车帘看了看门前,并没见着秦卿:“还以为她骨头多硬,情有多坚,不过如此。”

    殷舜美笑道:“她是什么人,怎及得姨母心性?”

    方夫人虽没笑,但也不可察觉的微微颔首,只此时方荣圃命在旦夕,倒也没多少心思来自得,快往朱家方好。

    只她今日注定去不了朱家。车马还没出了街头,驾车的车夫便喝了一声:“那来的疯和尚,还不闪开!”

    谁知那和尚疯疯癫癲的似没听见。

    宰相门前七品官,方家也是从三品大员,车夫也是有些横气的,当下便下了马去推搡这和尚:“你这和尚,出门且带没带耳朵?”

    和尚被搡得一个趔趄,回头翻了个白眼,哼哼唧唧道:“大祸临头尤不知,眼看便有人要魂归地府,还不知收敛积福!”

    方夫人原先在车里只是不耐,听得这话,便觉有如重捶縋心,她不及多想,便刷的一声拉开了车帘,白着脸向外看去。只见路中站着个乌头垢面的中年和尚,身形消瘦,一身袍子褴褛,瞧不见原先的颜色,腰间挂着个油光乌亮的褡裢,裤脚一边高一边低的挽着,一双青面布鞋,前头破了洞,露出脚趾头来。只他对着方家这样华贵的车马,也不见一丝惧意,倒是满面的惫懒。

    方夫人沉着脸道:“什么和尚在此胡言乱语,且将他拿下,送到尹天府,先看看是否心怀不轨之辈!”尹天府岂是好进的,有罪无罪,先挨一顿杀威棒,命也要去掉三分。

    这邋遢和尚嗤笑:“你道贫僧说谁?说的就是你。心中有怨,便拿他人作践。如此不修阴德,怪道儿子有此一劫!”

    方夫人勃然大怒:“从何听来这些疯言疯语,速速押他下去。”

    这和尚一点不惧,哈哈大笑:“今生果是前世因,今生劫需前世解,胸口朱砂一点,原为今生得报,争奈当中阻拦,休矣!休矣!”

    方夫人一怔。

    小厮已经伙同车夫架起这和尚向一边拖去。

    方夫人连忙喊道:“且慢!”一时心中惊疑起来。

    她为何迟疑,这里头有个缘故:方荣圃心口上正有一点朱砂痣。这事外头人是不晓得的,乍听之下,方夫人不由一惊,又听得和尚话里有话,便没先前那样发狠了。

    小厮同车夫闻言,又将这和尚架了回来,拖至方夫人车窗前头,待她吩咐。

    方夫人想了又想,虽说这朱砂痣外人不得知,到底也算不得十分隐密的事,家中乳娘、服侍的婢女也是知道的,保不准从何处泄了出去。只是话又不敢说死,如今又是非常时期,少不得要问上几句了。

    “我听你这话中有话,且同我分说一二,说得好了,便免了押你见官。”

    和尚十分不屑:“你这妇人,天性歹毒,你儿子的福分,全是由你折了。”

    方夫人听得火起,待要发怒,又听这和尚说:“你若好言好语,我倒替你指条明路,救你儿子性命。若还这般蛮横,造下孽来,也怨不得和尚不慈悲了。”

    方夫人一抬眼,见旁边已有人驻足指点,不好发火,只好冷声问道:“不过随口问一问你,倒拿起架子,越发招摇撞骗起来了。将他押走罢。”

    这和尚哼了一声:“你自去寻人造孽,且看你儿活不活得。”

    方夫人听他隐指冲喜之事,这才真正大惊!

    冲喜之事极为隐秘,有这想头才不过数日,知道的人了了无几。

    这其中想阻拦此事的,也只有朱家了。可朱家一个外来小官,如何在短短数日之内打探到方荣圃胸口的朱砂痣?他家没这人脉,朱临丛她也躲在屏风后头细看了,并没什么手段本事,乃是个无用之人。

    当下方夫人沉着脸不说话了。

    车夫还待拖了这和尚走,小厮却比他有眼色,稳稳一手按住了。

    殷舜美也听得心惊,看方夫人神情说话,便知这和尚说中了几分,当下偷偷儿拽了方夫人的衣袖:“姨母……”

    方夫人思忖一阵,这才放缓了声音:“且请师傅到府上喝盅茶。”

    和尚便将袖子一振,挥开车夫和小厮的手,哼了一声算是答应。

    方夫人只好打道回府,待进了方家大门,她下了车就想细问,那和尚却抬起一掌竖起,止住了她的话:“且领贫赠先去瞧一瞧你儿罢。”

    方夫人压下怒气,寻思方荣圃如今的样子,给他瞧一眼也坏不到那里去,倒要看他有何话说。

    于是命人引路,真个将这和尚引至方荣圃面前。

    方荣圃面色蜡黄,呼吸微弱,呼出一口气却半晌不见吸气,总让人疑心他断了气。

    和尚走至他床前看了一阵,口中念念有词,半晌从腰间褡裢里拿出个拳头大小的香炉并三柱香来。

    方夫人一看这香炉,便怔了一下,这香炉瞧着便像是用金和着黄铜做的,做工极细致,看痕迹,像是有些年头了。这和尚,倒不像他看着那般贫困潦倒。

    和尚自顾自的用火折子将这三柱香点着,插|入香炉,就搁在床侧的小几上,然后老神在在的坐下,入定。

    殷舜美迟疑道:“姨母,任他点这香,恐怕不太妥当罢。”

    方夫人摇了摇头,有意说这给和尚听:“众目睽睽之下,他作出事情,也休想活命。”

    和尚听了,只是掀起眼皮盯了两人一眼,冷笑了一声,又闭目养神去了。

    不过一会儿,服侍方荣圃的婢女便面带喜色:“夫人,您快来看,二公子像是好了些。”

    方夫人连忙走了过去,附下|身去细看,果然方荣圃的呼吸之声比方才强了些。

    方夫人一脸喜色,顾不得计较先前,忙对和尚说:“多谢师傅!还请师傅救人到底,快快救活我儿!”

    和尚歪头斜眼的:“贫僧也是治标不治本,救不救得了他,要看夫人你自己了。”

    方夫人莫名其妙:“这话从何说起?”

    和尚道:“替他化劫的人早已现身,夫人却从中阻拦,这便是自做孽了。”

    朱沅将张仲溪的外感杂症论誊抄完毕,搁下了笔。

    含素将桌上的纸张小心的拿起,铺到一旁晾着:“待这张也干透了,便将先前的一齐装帧成册。只婢子从未做过这活儿,怕装得不美,不如去外头书画铺子令人装帧?”

    朱沅摇头:“是我自家抄的,倒也不十分要紧,你只管放手去做,装坏了我再重抄过一遍,横竖这书我是要抄默至烂熟的。再不成,你去外头寻人问问要领也可,往后这样的活计只有愈来愈多的。”

    龙妈妈便道:“这事儿问婢子便可,以前也是常做的。且先熬罐浆糊出来。”

    含素几个,不知龙妈妈的出身来历,只从朱沅对她的看重,便也待她客客气气的,时日一久,龙妈妈这人也不讨嫌,彼此熟稔起来,一屋子主仆倒是极融洽的。

    含素、雀环两个便围着龙妈妈说话。

    朱沅微微笑着,这样就很好,自己在乎的人都在身边,没有割舍和痛楚。

    她一面揉着酸痛的手腕,一边透过窗子看着庭中的阳光。

    只见外院的白路突然抹着汗从中庭的那条青石路上小跑着奔向上房。

    朱沅脸上的闲适散去,逐渐沉静下来,对含素道:“去听听是什么情形。”

    白路是柳氏派了出去打探方家消息,好加以应对的。

    含素应声去了。

    柳氏正在向白路问话。

    白路笑着道:“……夫人,外头都在传,方家次子是在劫难逃,好在他前世施恩于人,种了善果,今生有人来救他。您道这个人是谁?!竟然就是那个窑姐儿秦卿!

    她是瞅着时辰托生的,八字与方家次子是天作之合,命里助他!

    方夫人先前还不信,后头请了秦卿到府里一试,只她一来,这方公子便有起色了,她再倒了碗鸡汤给方公子喝了,竟然就没像先前那般呕吐,连大夫都看得啧啧称奇!

    后头方公子的脉象眼看着强了许多,方夫人没了办法,总不能硬看着儿子去死罢?和尚也说过,没了秦卿为辅,方公子过了这一茬,也有下一回,方夫人只好答应了让这秦卿过门。

    如今外头,将这和尚都传得神了!”

    柳氏连忙双手合什:“管他神不神,沅儿可算是好了,谢天谢地!”

    含素听了,再是稳重,也喜得差点儿忘形,急忙忙的去对朱沅说了:“姑娘,这可好了!”

    过了半晌,才又疑道:“姑娘,您不会是闲来看两本医书,便成了个神医罢,多少大夫也看不好,就凭您那两包香一包药的,就给他医治好了?”

    朱沅微微带了点笑意:“为何有句话,叫解铃还需系铃人呢?”

    旁的大夫,并不知道他因何伤了脾胃,一味的只会用些滋养汤药。

    若初时这方荣圃扔了那香囊,本就病得不重,不药也自愈了。可到后头,一边服着药,一边继续把玩香囊,只有越病越重的。

    实则这病,不该用药滋养,他腹中一股子气涨,什么也下不去。反倒是用虎狼之药苦芥子通泄,才有生机。

    可任谁见了他瘦成皮包骨的样子,又不知病源起因,怎敢下通泄之药?

    便有一两个想到的,也不敢别树一帜。只因这苦芥子大寒通泄,又素来上不得台面,大夫中都流传着一句话,叫作“人参杀人无过,苦芥救人无功。”

    这样但求无过的治下来,也只是一步步将他送上死路罢了。

    秦卿满面喜气,不料行事竟如此顺利,待趁屋里无人,便照着朱沅的吩咐,四下里翻找一个月白色的香囊来销毁,但几番寻找也未得,只好暂且将之放下。

    这香囊此刻却在戚云淮手中,南园低声对他道:“公子,小的问过方二公子身边服侍的,说是这香囊,乃是方二公子自路上捡来的,像是个姑娘掉落的,说起来,这姑娘您也见过,就是那一日在东来居,不是有个小子用蛛儿唬人么?这姑娘,便是这小子的姐姐。”

    戚云淮闻言想了起来,那一双柔波荡漾的眼睛,一时忍不住笑了:“看来内有文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