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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驹过隙,即日为马也;玉兔东升,即月为兔也。www.Pinwenba.com那么蜡烛便是老鼠了,在幽闭的角落里偷出一片光明来,就那么有些得意地悠闲自享着,但到风声稍稍一大,便吐了那光明出来,整个一爱哭的胆小鬼。如此说来,电灯是什么,是我们倒骑的毛驴吧?

    南氏走出教室,一个人踏在路灯剪纸的树影上,行于路灯镂花的夜色里,眼睛涩得像装进了一条沙滩。

    忽然间,地面一抖,夜色也一抖。南氏一抬头,看见一穿黑色长风衣的男生穿着旱冰鞋,手持一把锃亮的手电筒正迎面而来。风衣的两翼挟着风,旱冰鞋的轮子在高速运转着。那手电筒正如一只烈眼,用目光削劈开夜色。这人整个一从天而降的蝙蝠般。

    南氏看见他的方位是冲自己这边而来的,便闪身想让他过去,没想到他却在与南氏擦肩的一刹那居然停下来了,扬手把手电筒扔过来,南氏接住了。

    “朋友,喜欢诗吗?”那人热情的眸子几乎要把人点着一般。

    “还行吧!”南氏觉得有意思。

    “我就是杜放,那个发誓在人间写下同天空的星辰相媲美的诗章的夜行人,你也曾经听说过我经常在夜里的路上赠诗给人吧?现在我就送给你一首,我是刚刚完成的,你愿意荣幸地成为我这首伟大的诗的第一个听者吗?”

    南氏点了点头。

    “我这首诗的诗名就叫做《在校园的夜路上》。”他伸手搭住南氏的肩膀,朗诵的声线里添了一种华丽的沉重,像是扔到地上去的银子,是一种堕落的辉煌。

    “在这里,我也曾被一个人迎面拦住,‘你要记住,不会有人再对你讲一遍了,’他说,伤了心,痛也得潇洒。不要:眼泪酒恨或悔要写诗站在大海边放声歌唱,踩单车在暴雨中飞驰,肩挎一只背包去远方再也不回来。找一个人听一声你在夜空下的嗥叫……然后,多年以后……’今夜,我把你迎面拦住,我说,你要记住,不会有人再对你讲一遍了,伤了心,痛也得潇洒……”南氏笑了。

    杜放说:“我这首诗还没有完成,你得跟我找个地方去听一声我在夜空下的嗥叫。”

    “人类总是很纵容诗人的,好吧,我也纵容你。”南氏同意了。

    他们站到学校十层楼高的钟塔上,把万般夜色千种灯火都踏于脚下了。从大海吹向陆地的、从未停止过的风举起杜放的风衣,让它在夜里抖出月一样的光泽。

    “唿—”一声口哨在这静夜里响起,星光下面,城市上方,是一种春天锉开冰的声音。

    “这是你的嗥叫?”南氏问。

    “最猛烈强悍的嗥叫是沉默,你能听得到?”

    “你可真是个狡诈的文人。”南氏摇摇头,抬手把手电筒对准了夜空打开来,光柱升入天空,如一滴水落入大海溅不起一丝声响。虽然这电筒中的灯泡已经尽了全力,拼了所有的热量去发光……它是否能感知,此刻它拼来的光投向夜空,照见的却是一份怆然吗?苍茫天穹上无尽的星星,无尽的心事,每一粒都是泪光。

    “你这个动作很好,”杜放攥住南氏的手腕,“这支朝向夜空照出的电筒,是人类千百年来对星空探问的总结,是一种浓缩性的把抽象化为了形象的意象,是一种灵感诗意对哲学的突破。”

    “我经常听到流传在校园里的你的诗。”

    “怎么样?”

    “句子像是飘在风里,虽然没有记住任何一首,却忘不了里面的颓废时时割着我的耳膜。”南氏回答。

    “没有割到你的心?”

    “人对待深沉就像对待毛巾里的水,只有一个动作,那就是拧干。人们喜欢浅显就像喜欢甜味一样,我也是。”

    “这不怪我,怪这夜,我被它渗透得太深了。”

    “是渗透,还是灵感?”

    “我们醒在白天、睡在黑夜,之所谓夜里灵感多于白天应该是我们对白天熟悉,对夜陌生罢了。”杜放冷笑,轻轻一哼是对整个世界的不屑,“陌生的夜给予恐惧、给予胆量、给予迷惑……但不是灵感。”

    “黑夜是你们诗人的篮子?我听说。”

    “不!”杜放认真校正,“黑夜是我惟一的财产,我,时常来清点它。”

    “在南边大学没有人更比你钟情于夜晚了吧?”

    南氏看着他身上飘荡不息,似在与风倾诉的风衣。

    “你有没有听到别人怎么说我的?”杜放吹着海风转过脸来看南氏。

    “他们说你很浪漫……省去晚饭和早餐,去同女朋友拍婚纱;每天晚上下到碧嫣湖里赤手空拳捉活青鲤,直到把你女朋友宿舍的洗脚盆都拿来养鱼了。”

    “那不是浪漫,那是做作,浪漫是灵魂与肉体展出妥熨的行为,做作是肉体与灵魂分离的丑行,他们所以为的浪漫其实是暗地里我永远不可宽恕自己的羞耻。”杜放烦燥地一挥手,“这些还不算什么呢,最恶心的是我有个极富声誉的做乐队指挥的父亲,我母亲是位高声歌唱家,我四岁时曾经在央视表演过小提琴独奏……现在我是个哲学系的本科生,有一打编了号的女朋友,被人称颂为天才,浪漫主义先锋,信息时代的思想者,拥有着时髦的邪气和淫荡。诗,只是刻在我这幅乱七八糟的印象派油画上的一枚古怪的印章。”

    杜放沉默片刻,夜色掩着他的表情。

    “我还想对你说,写诗其实是我的发泄,那些文字是血、泪、呐喊、毁灭和撕碎,读西方哲学是为了给自己更放肆地不修边幅,挥霍时间的理由,反正大学就是年青人一起浪费时间过猪狗不如的生活的地方。搞一大叠打编号的女朋友是因为我想摆脱孤独,虽然失败了……什么所谓的浪子的高贵,乞丐的超脱,豪华的颓废,天涯野马的暴戾血性……朋友,跟你说白了吧!我就是一人渣儿。”

    杜放冷笑,转眼注视浩瀚的黑暗。

    “很久以前,我也只是所有露珠般的孩子们中的一个,虽然有天成的缺点,但也有天成的优点……但是,自从出生,我便被四周布满的要求我完美精致的声音攻击着、摧残着。我被迫着去拉琴,稍有反抗就会被罚跪、面壁、禁闭,被制服到连拂逆的念头也不敢有,可是没有人认为我是受害者,他们用他们该被剁掉的食指残忍地指着我,说你母亲华丽的歌咙居然在为你哭泣,你父亲握指挥棒的金手掌不得不因为你拎鸡毛掸子,知道吗,你这是暴殄天物!他们无视我是块被野蛮和粗暴磨损了的璞,被责骂、恐吓、扭曲,涂抹着不合适的色彩,当做器皿,屈侮地在人前展示。”

    杜放放开栏杆,头枕双臂,仰面平躺在天台上,喉咙里飘出来烟一样的声音,“这一天空的星星真他妈的美啊!小时候,只要这夜空映入眼里,心里便会升起来无数像星星那样多的萤火虫般的灵感、神奇、诡异,迷离闪烁着,在脑子里冲撞。但现在,长大了的现在,星星依旧,但我的萤火虫们没影子了,在所有的激动面前,只会说一句:‘我靠,真他妈的呀!’长大……长大真他妈的是一种堕落。”

    杜放再度沉默,那再度的沉默里是更厚积的酝酿。

    “每个人的天性里都有叛逆的成份,我当然不例外,我不要被磨穿,我不能忍受被肆意涂抹,每天八个小时在提琴上寻找指感的生活在扼杀着我的童年,在仇恨父母之外我更仇恨我的手指,我认定手指是禁锢我的根源。我最爱去的地方变成了铁路边,我注视着笛声轰隆隆壮烈来去的火车,在心中积攒着勇气,等待着有一天敢把双手放到铁轨上面,我要反抗这禁锢我的童年光阴的根源……多年以后,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位孩子向母亲宣言,如果再要他练琴,他就会把十指断掉。我的心发出会心的微笑,但是,这时我已明白,禁锢童年的根源不是十指,十指本无罪……

    “我恨他们,不管他们是谁,谁伤害过我,我就恨定了他,永生永世不肯原谅,不会原谅。后来,我一直在想,如果一个人在生命最初时就对他的父母恨之入骨,恨定一生时,他的一生也就完了,真的……完了。

    “因为仇恨是另外的一种绝望,十三岁这一年,我决定逃出这种生活—离家出走。”

    “我爱隋朝,我爱这个朝代昙花一般,流星似的,短暂无比却又华美无比,梦一样来去匆匆却留下来掩不住的星辰一样的辉煌。”

    “所以我对隋朝的标志工程—京杭大运河情牵梦绕,倾情无比。我想,这个世界上也许只有它的水面和我的心底还记着隋朝。”

    “我查遍所有的资料和书籍,我知道了杭州到济宁段仍旧通航。我决定就到济宁去。”

    “我要从济宁乘船,顺着大运河一千里古老的烟波南下江南。我要在烟波浩淼的太湖上怀历史的心绪做一生的垂钓之翁。”

    杜放停下来,轻轻吐出一口气,像吐出一朵由记忆里所有泪水升华成的云。

    “离开家时,我连只字片纸的留言也没有。我知道,我这样不留蛛丝的离开,将是对他们雪上加霜的嘲弄、蔑视。是的,我就是要嘲弄、蔑视我的敌人,我的出走是我今生里为自己制造出来的第一次让自己扬眉吐气的机会,我要抓紧了这机会扬眉吐气。

    “我带着关山度若飞的豪情,心中默念李白的‘大风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口里高唱着:IamSailing,IamSailing……

    我来到济宁,我的双脚在黄昏里落到运河边……”

    杜放忽然不可抑制地笑了起来,像被天降之物击中了笑穴。

    “朋友,你能够猜到我到底看到的是什么吗?”

    杜放的语气中突然扬起凄厉。

    “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历史这样告诉我,可是,我看到的却是千里河道逼空的黄云。

    “千里干枯,河道里风一吹黄尘三千丈。三千丈黄尘能把一生都迷茫。河道底部爬满伤口一样的裂痕,而且这裂痕一直爬到我心里去了。

    “我失望了,我感受到一种把灵魂都剜空了的茫然。

    “原来,北方的三年大旱一千个日夜滴水未落,济宁段已二年不通航了。

    “站在运河边渐渐降临、愈来愈浓的夜色里,我大哭,我甚至愿意把自己干脆就哭作了这一河的水,化做了一河的水只要逃离北方,流往江南。

    “没有水,运河没有水—我想,这也许是注定吧。我回去了,原路返回、返回家、返回牢笼、返回到仇恨的绝望里。

    “但是,我已由一度张扬的暴戾转为了沉默的阴郁。

    “干涸的大运河给了我致病的伤害,毁掉了我最初的希望,它证明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承认我的绝望,没有任何人理睬我受的伤害,这一整个世界都不支持我的仇恨,我可能永世也没有报复的机会……

    “所以,我把挂在泪水和呐喊里的仇恨摘下来,种在心里面。”

    杜放沉默片刻坐起来。

    “我已相信岁月的流沙会磨尽一切,长大,也是一个与所有矛盾,与所有不白之冤缓解,并微笑着伸出手来言欢的历程。只是,我们长大以前的岁月已成一节散落凌乱到已经无法收拾的残简,如果一个人连自己成长的岁月都无法收拾,那么,他就不可能不会收拾起他的一生,一个带着不可能收拾起一生的人,在习惯了被伤害后,会散布开这种伤害,于是,这个世上有了冷漠的人、自私的人、卑鄙的人、犯罪的人……”

    杜放攥住栏杆站起了,背朝南氏:

    “这时代确是越来越发达了,而人呢却越来越封闭了,最时髦的因特网是个装谎言的巨型垃圾桶,与你越是亲近的人就越不能给其看到你的伤痕,我们只能带着这些伤痕跌跌撞撞,艰难地走着,走着,走到这一生的尽头。”

    “”,杜放坚起指头轻轻弹了弹栏杆。

    “虽然,我同你谈了这么多,把灵魂的背面拿给你看了,但是,朋友,你要明白,明天,咱俩还是路人,你的生命里没有过今夜,你能明白吗?”

    杜放说:“最后,再送你一段诗:今夜的星光没有清洗过我的眼睛,你的誓言也没有长在我心中,还有这风,也没有擦过我的心。”

    雨,从第二天凌晨开始下了,不过很小,像大风的佐料。南氏在去上课的路上看到穿旱冰鞋披黑色绵缎斗篷的杜放,沿着光洁的水泥路面迎面而来。他一手抓住被风鼓起的斗篷的一角,一手装在皮裤夹兜里,鼻孔高高仰起,眼望着头顶的天空。

    南氏感觉他这样很像踩风火轮的大哪咤。

    突然,他低下头来,释放着妖一样的魔力的瞳孔紧紧盯住了南氏。

    南氏只是稍稍一愣,便和他撞了个满怀,手中的书散落一地。

    是杜放首先弯下腰去捡书的,南氏心里面生出一个小小的诧异。

    杜放把捡起的书放到南氏手上,竟没有看南氏一眼,也没有说一句话,脚底轻轻一溜,人便到了三丈之外了。

    南氏在课堂上打开书,发现扉页内夹着一页纸,绿色大笔的字迹。

    “应该又是一首诗吧!”南氏不禁笑了,轻轻展开来—

    雨(一)

    你是我的老子,我就是你的爸爸,咱俩一样低,都是欠揍的那种,得了吧!滚!别他妈妈的再絮絮叨叨,就算是这个学期一门都不过,我也不会学你从高处跳下来,虽然我喜欢粉身碎骨,但我讨厌四脚朝天,这个姿式,太他妈的那个了。是的,我不能死呀!我还欠大地的粪便!

    雨(二)

    左袖里秋风塞北,右袖里杏花江南,凭窗扼腕听雨声涉过一万条江河,忘记了与哪一朵云前生有约,于是在所有的雨面前,止不住得一次又一次黯然,向寂寞宫花寻问流年,向悄然灯花寻问诺言。你的脚印里倒下一座又一座青山,挑灯而做,灌一幅又一幅碧绿芭蕉,它们在月光中的寒冷,系在老檐下的铜铃,随炊烟飘散。断裂了的锦瑟弦绕最后一曲出塞的苍凉矛盾,纷纷而落。多少岁月,多少人,多少楼台,多少次把栏杆拍遍,仍旧不能识出拨断你的是哪一腔断魂,千里烟雨石破天惊,却因太迟,永远不能被干涸的江南原谅。年华凋谢,江湖已老,在每一个雨夜突然惊醒,嗅闻未践的买舟洞庭的盟约。雨是枉然,雨是枉然,舔湿你心,却不给你尽致,虽然,它是淋漓。人生落魄酒相和,每一场雨时,你会拿出心底里所有破残的器皿,修补已不可能,那就流了泪出来轻轻地抚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