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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声的暴风雨(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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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为艾丽莎的女性被从权充监房的禁闭室里被拖了出来。

    真是被“拖”出来的。双手虽然被捆绑着,但她的双脚还自由,身体上虽然有些伤痕,却还远远不到影响行动的地步。

    然而,她的身体软软的,一点自主行动的意愿都没有。无论赫尔维西亚的士兵怎么呵斥怒骂,甚至用枪托和通条殴打她,都没用。若不是她覆盖在罗马山地作战服下的胸口还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的话,那么,连眼睛都不动上一下的她,和等身大的人偶也没有任何区别。

    两个赫尔维西亚的女性士兵奉命架起她。

    左边的那个身体都在颤抖。尽管也算是个军人,可就算是也曾在死人堆里打过滚的军官和士官们,在看到艾丽莎那如同噩梦一样的左半边脸时,也禁不住本能的恐惧,遑论这十五六岁年纪的少女了。

    她尽量不看俘虏的脸。为此,她尽量伸直自己的手臂,让那张在枯朽的皮肤和肌肉之间,露出牙齿几乎掉光的灰色牙龈的脸离自己远点。不过这样一来,她本来单薄的身体就有点难以承受俘虏的体重。

    透过那身蒙着沙尘的罗马军服,少女可以感知得到,这个俘虏有着和她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身体。肌肉凸起,坚硬而富有弹性。

    这种一触即知久经锻炼的身体,别说女性,在她曾经接触过的男性中,也只有到了这个基地之后的新兵教官才有。如果仅凭手感,那么认为这是个男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喂,你!”

    声音鞭挞在士兵的脊背上,让她如同触电般挺直了背脊。那声音似乎并非由声带振动发出,而是直接从硕大的胸腔里挤出来的一样,低沉而充满魄力。

    她战战兢兢的转过头,入目的是个年轻的男性军官。

    即便隔着衬衣和外套,都能看清他手臂和胸膛上壮硕的肌肉。勉强能看出是铁灰色的头发剃的短短的露出头皮。一个黑色的三角形眼罩遮住一只眼睛,一道鲜红色的可怕伤疤从眼罩上下延伸开来,一边到额头,另一边则一直延伸到下巴。

    两个和青年军官一样壮硕的军士也用凶猛的目光打量了过来。他们的武器是少见的突击步枪,单肩挎着枪背带,手指就搁在扳机弧圈上,微微弓着背,完全就是临战状态。

    “快点。”

    青年军官说道。即便他语气平淡,但那其中的压力,让这个连基础步兵训练都未完成的少女心都提了起来。

    紧张的应了一声,少女尽量不去看那张可怕的脸,挤出吃奶的力气,和同伴一起将如同布娃娃一样手脚下垂的俘虏拖到了基地围墙下,把她的双手反绑到那里的一人高木桩上。

    木桩呈现出长期风吹雨淋的灰白色。表面上还有一片片乌黑色的痕迹。那是很多年来被枪决的逃兵和间谍所留下的血迹。

    直到被绑在木桩上,名为艾丽莎的罗马女山地兵才微微抬起头,向左右打量了一下。

    围墙下排成一列的木桩,全部都绑着人。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被绑着等待处决的,不仅仅是和她一样装束的山地兵。他们之前的袭击对象,伪装成波西米亚人马戏团的第二皇子的护卫们,也在其中。

    两者的区别一望即知。那些和她一样经历过地狱的山地兵们,全都是满脸的冷漠。即便面对枪口也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而护卫们则一脸绝望,身上的伤口也远较山地兵们为多——看来,他们的身份和熟练的赫尔维西亚语并没有让赫尔维西亚兵态度和缓些。

    昨天还针锋相对的两群人,今天就要一起携手面对真神了。真不知道神面对这讽刺如同戏剧般的结局,究竟会如何的幸灾乐祸呢?

    “不,那个,不需要。”

    左右两边的赫尔维西亚女兵都惊讶的看着她。右边的那个更是手一抖,差点把手上的黑色头罩掉在地上。

    虽然生硬,可那的确是赫尔维西亚语没错。

    当初次看到这个有着一张脸的罗马山地兵的时候,赫尔维西亚的少女们心中涌起了恐惧的感觉,以及“不愧是传说中会把不听话的小孩抓去吃掉的罗马人”的想法。

    之前的恐惧,更多的出于厌恶。然而,从俘虏嘴里说出的,明确无误的罗马语,令这两个少女猛然的意识到,虽然长相和她们并不一样,但这个女性和她们一样,也是人类,是可以相互交谈,理解彼此意思的同类。

    两人迟疑的看向那个独眼的青年军官。而后者显然也听到了她的要求。脸部肌肉稍稍扭曲,不知是讥讽,还是佩服的笑容一闪即逝,他点头同意了艾丽莎的要求。

    身为女性的艾丽莎是最后一个。等两个年轻的女兵逃也似的离开艾丽莎的身边之后,独眼的青年军官眯起了眼睛,举起了一只手。

    排成一列的士兵们举起了步枪。

    艾丽莎打量着这些士兵。

    他们中的大部分——毋宁说全部,都有着稚嫩的面孔。尽管经过训练的磨砺,但要把枪口对准活生生的人而不是靶子,就算平时再怎么威武雄壮慷慨激昂的新兵都不由浑身颤抖。

    艾丽莎如同坚冰一样的面孔稍微碎裂了一点。她稍稍的撇起了嘴巴。

    就像——

    就像曾经的自己一样呢。

    说起来或许眼前这些把她完全当做头上有角,并且长着尖尖的长尾巴一样怪兽的赫尔维西亚的少年少女们不信。但名为艾丽莎的山地兵,的确曾经有过和他们一样年纪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没有穿上这身军装,甚至连罗马人都不是。

    她出生在名为施维茨,夹在赫尔维西亚和罗马两大强国之间的小小州邦。

    尽管有着罗马和赫尔维西亚都为之垂涎的水资源,但高耸的雪山实际上非常贫瘠,也缺乏像样的矿藏,只有山谷间的一点土地才能种出些土豆和蔬菜。理所当然的,凭着这些,施维茨人从来都喂不饱自己,只能向邻近的强国出卖自己的性命来养活自己。

    现在想来的话,那个将又长又粗的头发系成麻花辫,有着被高山的阳光和山风磨砺成深褐色粗糙皮肤,因为步枪沉甸甸的重量而脸色发僵的十六岁女孩,就连艾丽莎自己都不相信和现在的自己是同一个人。

    十年,或者二十年后,这些稚嫩的面孔也会像戴上面具一样,被名为“战争”的恶魔夺去心智,成为冷酷而有效率的杀人机器——如果他们还没被献祭给死神的话。

    一阵争执声传进了她的耳朵。

    “萨沙-马尔罗夫上尉!”

    苍白着一张脸的,是个架着眼镜的中年人。他只穿着一件浅绿色的衬衫,配着少校的软肩章。

    艾丽莎认得这个人。在被那些穿着连子弹都无法打穿的“赫尔维西亚兵”俘获之后,在临时拘押他们的卢安镇公所为他们检查身体的,就是眼前的这个军医。

    维持着一只手举起的姿势,名为萨沙-马尔罗夫的独眼军官转过目光看向军医。尽管后者是名少校,但从那只独眼里射出的目光却殊无尊重之色。

    尽管被那充满桀骜暴烈意味的目光压的透不过起来,但军医仍然勉强挺直了背脊,大声抗议。

    “这样做有失稳妥!”

    “怎么,你有意见吗?”

    “他们既不是间谍,您也没有军部下达的书面命令!这样处决战俘——何况有些还不是战俘!”

    “他们是罗马人。罗马人——”

    萨沙的脸上浮起了堪称酷烈的笑容:

    “都得死。”

    “疯子!”

    军医恨声骂道。不过,那对萨沙来说,不痛也不痒。他微微使了个眼色,萨沙的一名护卫将垂下的枪口抬了起来,对准了军医。

    面对那黑洞洞的枪口,从来没上过战场的军医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后退了一步。萨沙眼里的轻蔑之色更加浓重。他懒得再理睬军医,回身面对那些即将第一次开枪杀人的新兵。

    军医挺身而出时,临时挑拣出来充当行刑队的新兵们不由松了口气,不自觉的垂下了枪口。现在,在萨沙凶狠的目光下,他们重新把枪口举高。

    可以看得出,三分之二的新兵并不情愿。不过,也有的新兵在听到“罗马人都的死”之后,肌肉抽动,眼睛里冒出了名为“仇恨”的火焰。

    萨沙暗暗记下了那些因愤恨而扭曲的面庞。

    这些是他可以依靠的力量。毕竟他现在手下只有一个小队,这点人数就算都是在比恩兰和弗莱芒与罗马人血战多年的老兵,要像西维德-拉斯托尔斯长官吩咐的那样,控制桑斯军营的上千名新兵和近百名教官也是极为困难的。

    嘴角的狞笑一闪即逝,萨沙将手举过头顶,用力——

    “呯!”

    枪声拍击在耳膜上,提前的声音让手还没有挥下的萨沙脸上浮出了愤怒的神色。然而下一瞬间,愤怒转为了惊愕。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惊愕的神色,看向将手枪高举过头,对天鸣枪的身影。

    那是个腰围比任何三个新兵捆绑在一起都要肥大的男人,体型就像是立起来的橄榄球。就凭这极具特色的体型,桑斯基地的新兵们一眼就能认得出,那是在他们被魔鬼般的教官训练的鬼哭狼嚎时,总是站在一边笑眯眯看热闹的基地指挥。

    当负重急行军训练结束,累的只剩下趴在地上喘气的力气的新兵们看到那张油光发亮的脸上的笑容时,无不心中诅咒。

    现在,笑容已然不见。在左侧,彼时被皮下脂肪撑的一丝皱纹都看不到的白净脸上,颧骨部位的皮肉已成了完全的黑色,掺杂着烤化渗出的脂肪,看上去就像是刚铺好的柏油一样。中间部位烧焦绽开,露出了下面粉红色的血肉。边缘则鼓起了一层一层的黑红色水泡。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死人复活了?

    ……

    无声的窃窃私语如同波浪一样扩散开去。新兵们惶惑的看着彼此。

    今天所受到的冲击,比这些少年少女们过去十五六年的人生里曾经经历过的加起来都多。

    先是俘虏——天知道离最近的前线也有几百公里的这里,为什么会出现罗马兵。新兵们都以惊讶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然后,来自首都的军人突然动手,用战车炮将基地指挥和几个客人,连同会客室一起轰成了碎片。听见炮声,以为敌袭,拿起武器一窝蜂冲出来的有之,抱头躲在床下桌子下的有之,茫然不知所措者有之……气的堪称魔鬼的教官们破口大骂,平常只用来吓唬新兵们的马鞭,这次与好几个胆小鬼倒霉蛋的脊背发生了亲密接触。

    还是那些来自首都的军人们,在全基地集合之后,宣读了由萨沙-马尔罗夫上尉接管桑斯基地的命令。在战车的炮口和复数的枪口之下,提出质疑的军士长和十几名教官都被关了起来。

    最后,那名看起来就凶恶无比的独眼上尉,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处决在押的罗马俘虏。

    现在,连被宣称已死的指挥官也复活了!

    ——别管这个了。我们到底该听谁的啊?!

    士兵们面面相觑。尽管之前,从首都来的军人们向他们宣读了萨沙-马尔罗夫上尉接管兵营的命令,但兵营军士长和教官们当即就对命令的真实性提出了质疑。加上之前这些一脸凶悍之色的军人毫不顾忌的用战车炮对自己人开火的行为,让新兵们本能的偏向了他们本来的指挥官一边。

    这种偏向,在指挥官身边的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低下头,以掩饰被生物芯片泄露出来的光子染的通红的瞳孔的一瞬间,成了决定性的因素。

    “士兵们,把这个对友军开炮的叛徒抓起来!”

    指挥官发出了怒吼。很难想象,这个平时总是细声细气讲话的温和胖子,居然还有这样凶暴的一面。

    近乎所有的新兵被这样一吼,马上就下意识的遵从命令。在扩散开来的细微原力波纹的影响下,手无寸铁的少年少女们坚定的向着萨沙围拢过来,中间夹杂着行刑队的士兵和他们的步枪。黑洞洞的枪口和雪亮的刺刀,直指萨沙和他的护卫。

    “啧。”

    发出了一声弹舌音之后,出乎意料的,外表看上去狞恶异常的萨沙-马尔罗夫上尉,丝毫未作抵抗,便抽出枪套里的手枪丢在了地上。

    这个举动,不仅是指挥官,就连他已经端平枪口,把手指压在了突击步枪的扳机上的部下都露出了吃惊的面容。

    “上尉……”

    “放下——都是陆军的同袍,何必自相残杀呢?”

    尽管被十只二十只的步枪指着,独眼军官的脸上却连一丝紧张都欠奉。

    然而,他的言辞却激起了指挥官加倍的怒火。后者浑身颤抖,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那张胖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扭曲的程度连黑红色的水泡都为之破裂。

    “长官,这样好吗?我们何不……”

    一个护卫看了上校浑身颤抖的样子,低声问道,另一个护卫也点点头,丝毫没有放开武器的意思。

    虽然萨沙是他们的直属上司,然而两人的忠诚对象却是西维德-拉斯托尔斯。在萨沙与西维德的命令相左时,他们会不惜一切执行西维德的命令。

    而萨沙则是耸了耸肩膀:

    “大势已去啦——又不是在战车里。”

    看护卫们还有些犹豫,萨沙的声音转为柔和:

    “相信我。对西维德长官的忠诚心,我比你们两个加起来都要多。”

    得到了这样的保证,再加上的确是大势已去,护卫们对望了一眼之后,也将突击步枪放在地上,和萨沙一样老老实实的伸出双手,任由新兵们捆缚。

    当萨沙和他的护卫被捆上双手——绳子便是来自被解开的罗马俘虏——带下去时,独眼军官意味深长的向着脸色扭曲的指挥官笑了笑。

    ——过不了多久,从首都吹起的这场无声的暴风雨就会尘埃落定。在打倒罗马这大义名分之下,现在这一点小小的挫折根本无关紧要。到时候,不知道这个上校在奉了西维德长官的命令,释放自己和部下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长官?”

    指挥官有没有看到他的笑容,萨沙不知道。不过,其中一个护卫确实的看到了,并对他那笑容感到不解。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在战车炮的榴弹之下活下来的。”

    听闻此言,护卫也为之一愣,然后拧起眉头苦思冥想起来。

    ………………………………

    时间稍稍向前推一些。

    名为和宫梨旺的人形风暴杀气腾腾的踢门而出之后,自桑斯基地指挥官的勤务兵送来了来自卡昂陆军医院的电报,通告那位名为千叶的女性手术结果之后,会客室内的低气压总算是消除了。

    尽管呛鼻的冷风无情的灌了进来,但那个胖胖的,身体曲线就像橄榄球一样的桑斯基地指挥官仍然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抹去了难以找到一根毛发,反射着壁炉的火光,几乎和电灯泡一样亮的脑门上油津津的汗水。

    “前辈,前辈——!”

    抱起梨旺遗忘在衣架上的长大衣,佐天泪子稍稍向上校抱歉的微微躬身之后,叫喊着追了上去。临走的时候,还不忘记把厚重的木门关好。

    之后,就是尴尬的沉默。上校虽然一手执掌着这个基地的指挥权,堪称是桑斯的土皇帝,但……

    “这可真不错呐。”

    用手捧着茶杯的克劳斯将下巴浸在蒸汽和香味里,发出了陶醉的声音。

    就算当初在首都的时候,这样上品的茶叶也不容易喝到。梨旺和她的母亲的生活虽然无虞,茶叶这种奢侈品却也不是她们能随手拿出来招待克劳斯的。

    在这个靠近不毛之地的新兵训练营,居然能喝到堪比塔什蒙贡星系出产的茶叶,实在是意外之喜。

    “您满意就好,就好……”

    上校被肥厚的皮下脂肪撑的一点褶皱都看不出来的脸上,拼命的堆砌起笑容,并频频的用手帕擦去脑门上的汗水。仿佛壁炉的热量,已经足以和不毛之地深处夏天正午的阳光相提并论了一样。

    ——满意了就赶紧离开吧!首都也好,卡昂的陆军医院也好。总之,别呆在我这里就好。

    上校心中暗想。

    和他那近乎搞笑一样,让人一看就心生轻视的愚蠢痴肥的外表不同,在军队这个严格的阶级社会,尤其是在战时,能爬上上校这个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只能仰望的阶级,能力,功绩,资历,还有运气,一样也不能少。

    尽管在桑斯这个无限靠近死亡沙海的偏远训练营过着流放般的日子,但他曾在战场上无数次救过自己和同袍性命的敏锐直觉却没有退化。高层的躁动隐隐透过每周一次的定期联络传来,他知道,表面的平静之下,实际上早已是电闪雷鸣,疾风暴雨。

    在这种情形之下,罗马俘虏和第二公主的到来,无异于将桑斯卷入漩涡的中心。这无论如何也不是上校愿意看到的。无论为了自己的性命,还是那些十五六岁的孩子们的安全。

    他悄悄打量了其他三个人。

    少校,以及在大冷天里只穿着件无袖背心,露出大片小麦色皮肤,气质与其说是个军人,倒不如说是难以走红的艺术家的青年男子,上校并不放在心上。令他坐立难安的,是那个脸上带着面具一样的微笑的家伙。

    他很危险。

    和克劳斯一样,那个名为阿斯拜恩的男人将大半张脸都隐没在茶杯中升起的白气里。然而,那双露出来的近乎黑色的深色眼睛看似漫不经心,却让上校无端的觉得,自己的一切秘密都已经被摊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几人之间再次陷入无话可说的境地,唯有沉默统治着这片空间。

    如何?

    克劳斯脸颊上的纳米刺青,发出只有感知芯片才能察觉的闪动,向西斯武士传达着信息。

    有一点点……厌恶。

    阿斯拜恩用同样的手段回答:

    很明显,梨旺的存在让他感到不自在。

    敌意?

    倒说不上。——我说啊,为什么要我用这么不可靠的手段来探查?而且……

    阿斯拜恩轻轻揉了下额角。在原力这样稀薄的位面,要精确感知特定对象的心理,耗费的精力实在太多。

    明明有一只战舰在头顶上,我这个陆战队员却感觉不到安全呢——舰长先生?

    锐利的问题像是枪刺一样刺向克劳斯。

    之前也是,高踞同步轨道的纽伦堡号未能查知从不毛之地接近的罗马军飞艇,从而让一行人陷入了罗马山地兵的攻击之下。

    即便多出来两名西斯,但仍然有平民伤亡。

    他露出了苦笑,给出了一个不算答案的答案。

    ……我只能说,正因为她是条战舰。

    纽伦堡号是一艘如果不是最优秀,也是出类拔萃的战略巡洋舰。她能轻松拆掉书架一样单薄的米玛塔尔巡洋舰甚至战列巡洋舰,也能将吨位远过于她的萨沙战舰化为太空中壮丽的烟花。她浸透了艾玛海军强硬的风格和光荣的传统。

    陆上支援?那是警备军和乡下贵族的自警队的差事,和海军无关。

    ……

    赛维勒人恨恨的注视着塔什蒙贡人。而后者则坦然的迎接那凶悍的目光。

    “咚咚咚……”

    厚重的木门被敲响,不断以手帕擦汗,几乎快要被缄默逼疯了的上校放下茶杯,用自己都吓了一跳的响亮声音喊道:

    “进来!”

    勤务兵带来了从首都来,负责接手罗马俘虏的人已经到了的消息。上校不由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些瘟神,走的越早越好。参谋部的那些好开会争论的大爷们,总算是快手快脚了一次。

    “嗯!”

    那个让上校感到最不自在的男人突然站起,快步走到了窗边。

    盯着外面看了两,三秒钟之后,他转过了头,锐利的目光就像要在上校身上挖出个洞一样。

    “你叫首都的人带坦克来?”

    “什……”

    听闻此言,上校大吃一惊,以绝不符合他肥胖外表的敏捷姿态一下子跳起,只几步就跨到了阿斯拜恩的身边。

    厚重而圆滑的车体,炮塔则小的不成比例,粗壮的主炮从车体左侧伸出,下面则是四条液压驱动的机械足。

    错不了,这是只有直接面对罗马强大压力的北方军才装备的重型战车,b1bis。

    “这到底……卧倒!”

    迷茫的喃喃自语到了一半变成了凄厉的嘶吼。

    is的车体转过了一个角度,原本步行姿态的四肢下沉,将厚重的车体托在中央,形成了稳定可靠的炮击平台。主炮粗大的炮口,直直的指向这边。

    直面坦克的炮击,上校不是第一次了。罗马坦克发射的红热铁块擦着头皮飞过,或者掀起泥土把士兵埋在底下,对前线号称战壕牲口的赫尔维西亚步兵来说是家常便饭。

    不过,向自己开炮的是赫尔维西亚陆军的战车,这还是头一次经历。

    下一瞬间,上校感到天旋地转。随即,左脸颊上传来的剧痛让他不由得惨嚎了起来。

    惨嚎只持续了一次心跳都没有的时间。足足两个人的体重压在他的背上,榨出了他肺里最后一丝空气。在那一瞬间,上校甚至能听到自己肋骨不堪重负的吱嘎声。那种痛苦甚至让他生出了炮弹为什么还不来的念头。

    然后,仿佛八百万众神听到了他的祈祷,难以想象的冲击席卷而至。不止是平常听声音的耳朵,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颤抖。那种感觉,只有多年前,躲藏的工事遭到罗马军列车重炮的直击时才能相比。

    冲击到底持续了一瞬间,还是一整年,上校并无印象。当他被脸颊上的剧痛弄清醒过来的时候,身上的重量已然消失不见。那个像是永远也无法走红的艺术家一样的青年,拉着他的脚把他从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拖了出来。

    凭着自己的脚,上校根本无法站稳。

    ——是不是三半规管被震破了呢,那样的话自己岂不是永远都没法自己走路?

    想到这里的上校不由为自己的贪心而失笑。能在战车炮的直击中活下来已经是奇迹了,至于能不能自己走路……以后再说吧。

    支撑着那个自称为冈茨人的青年结实的肩膀,好不容易才稳住了身体,上校转回头,向自己被拖出来的那个狭小的空间看去。

    那是会客室的壁炉。

    他大概明白了。

    在战车发射火炮的前一瞬间,那个让他忌惮的男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踢也好,扔也好,将他丢进了壁炉。全凭着壁炉那厚达半米的坚固石质外墙,才挡住了致命的弹片和坍塌下来的屋顶。

    不过,这并不足以解释,他和冈茨人青年,以及那个名为克劳斯的少校,是怎么在比弹片危险了一百倍的冲击波之下生存下来的。

    不过,这并不是上校现在所要考虑的。

    脸上传来的剧烈疼痛让他身体抽搐,皮肉烧焦的恶臭充斥鼻端。不过,这比起眼前所看到的情形激起的愤怒来,根本算不了什么。

    屋顶塌下的瓦砾堆中,伸出一双布满灰尘的手。那属于他的勤务兵,那个今年刚满十六岁,细心而又腼腆,哪怕一点点也好,根本就不适合战场的孩子。

    那个始终让他感到忌惮的男人第一次开口了。尽管上校嗡鸣的耳膜根本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可那深深的疲惫与后悔却能感受的一清二楚。

    在上校的身后,克劳斯同样晃动着他被冲击波弄的一塌糊涂的脑袋。不过,比起这个位面的土著居民,和阿斯拜恩同样来自新伊甸的克劳斯,却能从唇形上,清楚地读出这个赛维勒人所说的加达里语的意思。

    “对不起。虽然已经尽力了,但……实在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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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断更了差不多一周,实在对不起——某a跪拜谢罪中。